江湖並不是湖，而是汪洋大海。所有飛的，走的，亦或者是游的，最後都還是會落進去。

每個行走在其中的人，都會在悵然若失間體悟到一些原本從未想到過的東西，於是江湖成為了口口相傳的福地。

而江湖，在哪裏？

江湖裏只有人，可曾有仙？

凡人的江湖叫江湖，仙人的江湖又叫什麽？索性，都存在於這方天地間，於是，就都叫江湖了。

當蘇易醒來，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，他沒有驚訝，甚至說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。他原本充滿靈性的雙眼此時變成了一潭死水，古波不動。

趙老……

蘇易驀然起身，記憶裏的最後一刻，趙老被埋在了一座青山之北。

只是那座青山太過普通，普通到遍地都是……

這裏？

“這裏在道家聖天，緊鄰俗世。”一道清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，之後房間門被推開，一道素白身影走了進來。

蘇易擡頭，那個素白身影背著光，看不清容貌，但可以想見是一個素凈的美麗女子，清幽淡雅，宛如白蓮。

蘇易看著這個陌生的女子，突然笑了，這是這笑容裏，沒有半點笑意。

一頭黃牛，一塊稻田，一座茅草屋，兩間房，一個蘇易，一個白蓮，這些便是方圓十裏內的全部。

還有一座山頭，距離茅草屋三裏地，聽白蓮說，那裏有小的野獸，多麋鹿，並不傷人。

那個女子名字真叫白蓮！

“就讓這個孩子留在這裏嗎？”

“哎，從聖考之時，我的心裏就一直隱隱不安，再到那件事情結束，我若是再不出手，恐怕道心已破。”兩個身影站在雲層之上，看著下方的蘇易，其中有一個，正是道家前去諸子聖考的老者，他看著蘇易，眼神裏有一絲愧疚。

“這麽嚴重？只是那件事情根本不是您的錯。”

“罷了，罷了……”老者擺擺手，他緩緩回身，“也不知道封鎖這個孩子記憶的封印能維持多久。”

“應該問題不大吧？他現在的記憶，應該是在建陽城暈倒，醒來之後就在此處了……不會出紕漏的。”另一人跟在老者身後。

“但願如此，沒想到那個亡國之君茍活到現在，竟然真讓他刨出了一座仙墳。”老者不由得感嘆。

“這又有誰能料到呢？還是一座仙妃墓陵，建造在地底深處，要不是被挖出來，除了聖人，誰能找到？”

“不過也好，這個孩子至少又多了三年陽壽……”二人漸漸遠去。下方，青山依舊，碧水長流。

道家聖天四季如春，在茅草屋的右方，有一方蓮花池，這蓮花池方圓三十丈，其中蓮葉蓬勃，有剛長出來只有巴掌大，還有足以蓋得住一個人的，郁郁蔥蔥，風吹過，蓮葉微微擺動，露出了隱藏在其中反而紅蓮。

紅蓮艷而不妖，宛如瑪瑙雕琢，在蓮葉之間相映成趣，委實迷人。

白蓮最喜歡的事情，就是坐在紅蓮池邊，看著蓮葉叢中，不時露出半個腦袋的紅蓮。

“為什麽只種紅蓮？”

“生而為紅，我並未種下，也許是別人灑下的紅蓮子，在此地，變成了這汪紅蓮池。”白蓮的話也不多，她生的秀氣，眼睛很大，好像會說話一樣，只是不知為何，那雙眼眸裏總會浮現出一絲哀愁。

白蓮比蘇易大三歲，若是放在外面，已是出嫁的年紀。

“那是你的爺爺嗎？”白蓮問。

蘇易楞了一下，輕輕點點頭。

“就在那座青山的北面，還有一塊木頭做的碑。

蘇易撒起腳丫子就跑，他看起來似乎多了一絲活氣，只是從心底裏漫上來的死氣讓他看起來，依舊如遲暮。

天空飄下滴滴小雨，這是春雨，還是秋雨？蘇易來到山腳下，那裏果然有一座低矮的墳頭，上面彎彎扭扭地寫著——趙老之墓！

“老趙，剛剛有一個姑娘，說你是我爺爺……”

蘇易跪在墳頭前，不只是哭還是笑，“十一年了，第一次有人這麽說，我沒有反對……”

“那個姑娘人很好，叫白蓮，你應該也看到她了。我知道你最大的心願不是讓我去恢覆什麽姜國榮光，也不是去報仇雪恨，你只想我可以平平安安地活著，有一個溫婉的媳婦兒，還能給你養老……”蘇易臉上被雨水淋濕，眼淚混著雨水，狠狠地砸在地上。

“我會努力活下去，你一定會看到那一天的。”

蘇易重重地在墳前磕了三個頭，然後起身揚長而去。

第二天，

在白蓮奇怪的目光下，蘇易笨拙又吃力地給黃牛架上了犁，然後升起犁耙，趕著黃牛朝那座青山慢慢走去。

“嚇，嚇……”蘇易舉不起那根粗壯的鞭子，只能不停喊著，讓黃牛加快一些腳力。

“你不會用鞭子？”白蓮在一邊看不下去了，說了一句。

“那麽重的鞭子怎麽揮得動？不知是誰力氣那麽大，會不會是哪個大個子？”

“嗯？你說什麽？”白蓮不禁擡高了音調，“你說我是大個子？”

“額……今天天氣不錯，我準備去犁地。”蘇易看向天空，湛藍湛藍的，還有朵朵白雲飄動，真是好天氣。

“呵呵，我來吧。”白蓮突然笑了，銀鈴般的笑聲很好聽，像極了春風裏的百靈。她雖然做農活，但是手上卻沒有半點老繭。

看著白蓮熟練地揮趕著黃牛，在青山腳下，在趙老墳前，犁了一道，兩道……半個時辰功夫，一塊五丈見方的土地便已經犁好了。

蘇易端了一碗清水，“你這樣抽打黃牛，它就沒有怨言嗎？”

“你仔細看看，我每一鞭子剛好打在牛毛上，它感覺到被打，卻不會受傷，只有輕微的疼痛，而且我每一鞭子的力道都不一樣，就不會出現它適應了之後就不走的情況。”白蓮沒好氣地看了一眼蘇易。

蘇易被白蓮看的直冒冷汗，再看看白蓮手裏的鞭子，忍不住後背一陣發涼。

“你要在這裏種什麽？”

“一種苗疆特有的煙草，很烈，辣眼睛。”

“種這個做什麽？而且道家聖天也沒有啊。”白蓮不解。

蘇易拎了拎手裏的布袋子，這是趙老的遺物，“老趙肯定帶了的。”蘇易翻開布袋，然後從夾縫裏找出了十幾粒煙草種子，“你看，就是這個。”

“老趙總是說外面的煙草沒什麽味道，總念著在苗疆無意中發現的草葉子，他說那帶勁兒……”也不知是這煙草種子辣眼睛，還是怎麽，蘇易說著說著，兩行清淚滑落，砸在土地上，碎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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